点击视频,查看青年女性艺术家系列 | 王莹
女性艺术家是一条一直关注的群体。其中,有一群年轻人正在崭露头角,她们以敏锐的洞察和新颖的手法,进行创作与表达。一条参与到这些青年艺术家的创作现场,走入他们的生活现实,共同发出新一代艺术创作者的声音。
《租赁一平方米》2020年
王莹对于中国城市化,
王莹在吉祥村,西安有名的城中村
撰文 朱玉茹 责编 陈子文
王莹
作为艺术家,王莹常用的创作手法非常特别。不是一幅画、一件装置、一段影像,而是一个“事件”——介入社会现场,通过民众的参与,来完成一件很具体的事情,并把过程记录下来。这样的形式在国内还较少被关注。
第一次了解到王莹的作品时,我们惊叹于她作品看似“粗糙”的画面背后,那份举重若轻的智慧,和沉甸甸的现实。
《人群之上》里,前一秒刚看到住客站在窗边,后一秒一支箭就对着射了过去——诚如城中村底层的生存现实,令人胆战心惊。
《租赁一平方米》里,小小的1m²,在她巧妙的设置下,变成一块不可触碰的“禁区”,扎入参与者原本就十分局促的生存空间,试探着人的底线。
《放飞》2020年
《放飞》中,菜场里一个个最平凡的食材,乘着红色气球飞出城中村,在广阔的天空中遨游,就像是一丝诗意的希望。
师从邱志杰,王莹去年才刚刚从中央美院实验艺术专业研究生毕业。但她独特的创作已经吸引了众多圈内外的关注与讨论,并让她拿下2020年莱俪青年艺术奖。
“有多少个艺术家是从城中村里面成长起来的?我会觉得我有这样的一份责任感。在这个社会现场我看到、感受到了什么,就要去表达什么。”
以下是王莹的自述。
2020年3月,我在吉祥村,西安有名的城中村。街道两边的楼房大概只有5米的间距,里面都是一间间廉价、狭小的出租屋。我租了其中一间,从窗户射了一箭到对面。那间房里是有人居住的。《人群之上》是我一系列创作于城中村的作品之一。我很关注中国的城市化,关心从农村来到城市的那些外来打工者的生活困境,这是我的成长经历带给我的。
2020年,王莹在出生的村庄拆迁后给原著村民拍的合影
我出生的村庄在西安市北三环,2005年随着城市的发展变为了城中村。每家每户都拆掉了原来的老房子,建起了6层的小楼,隔出几十个小房间,出租给在周边打工的外来人口。原本只有2000多人的村子一下涌入了2、3万人。家里不断有陌生人上上下下,会有各种各样的所见所闻:拖欠工资、小孩子入学的问题、受伤之后得不到赔偿……
城中村里的人
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村里看见一个工人去6楼顶上卸灯箱,报酬可能也就100、200块,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。半个小时后从新闻上看到他摔下来摔死了,才20多岁,刚来西安三天。
他们就像是飘零在这个城市中一样,不知道会飘去哪里。我就很天然地想去表达我看到的、了解到的这些东西。
王莹绘画作品《泥土与句子》
我本科是西安美院油画系的,所以最开始是通过绘画来表达,但是总觉得难以淋漓尽致地说清楚我的感受和思考。后来很偶然地去看了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系成立10年的展览,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其他的表现形式,是关于社会现场的。我当时就很喜欢这个专业。
城中村两边的楼房因为离得近被称为握手楼
正式开始在央美学习实验艺术后,我就一直想用握手楼来做一件作品。因为在城中村,房间都离得特别近,很容易被偷东西、暴露隐私。2017年,北京一个城中村的地下室着火,死伤了几十人,让我很受触动。我想去做一件关于伤害的作品,就想到了用射箭的方式。
原来这些人在自己的家里面,有一支箭可以射过来,而那支箭是那么地有力,那么地危险。你甚至都不知道这箭来自哪里,是谁射出的。所以这个作品里的我只是个载体,射出这支“箭”的可能是任何一个人、一个事件——这群人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的。
王莹创作《人群之上》的出租屋小楼
当时做作品前,我去出租屋里考察,突然一回头就看到对面一个男的全裸地盯着我看。当时我立刻就拉上了窗帘,挺害怕的。我朋友听了之后说,“你想向人家射一箭,但是人家早已先向你射出一箭。”
2020年做作品时,疫情挺严重的,但是我去西安市中心的几个城中村考察,每个村子里都是人潮涌动。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临时劳动力,当时其实也找不到什么工作,但他们还是只能冒着巨大的风险,继续待在城市里面讨生活。
城中村里的劳动者
有一天我在吉祥村吃饭,旁边有个中年男子说:“我的房子一个月200块,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交房租了,我交不起。”我当时听完就觉得挺触动的。我想,如果我给到他2000块钱,在他房间里面去做一件什么事情,他或许不会拒绝,由此构思出了《租赁一平方米》。我在参与者的房间里租了一平方米,一个月1800-3000块。租了之后使用权归我,人不能进去,物品也不能进去。进一次罚20或50块。为了了解这一平方米的使用状况,我装了监控24小时拍摄。通过这样的记录,呈现城中村里不同人群所面临的生活困境。每个选择的参与者都是很有代表性的。
第一个是一个大龄的单身男生。没有好的学历,也没有人脉,在城市里找不到什么有前景的工作,赚不到什么钱,也很难有条件去找女朋友。每天监控录像里我就看他一个人缩在角落,不断地打电话找新的工作。
第二个是有小孩子的家庭。城中村挺多像这样一家三四口人挤在10-20平米的小屋里的。小孩特别难监管,违规一次扣的20块够他们买两天菜的。家长会不会因此迁怒于孩子?这是很残酷的一个事情。
后来我才知道自从项目开始,他们就很少回家了。孩子只要醒着,他奶奶就带着他尽量在室外待着。那时天气很冷,疫情也严重。
第三个是店铺的老板。因为疫情,城中村里店铺的收益其实挺受影响。他又要把东西卖出去赚钱,同时又要去阻拦顾客,不让他们进这一平方米。作品在不同的地方播出的时候,观众会觉得很不可思议:怎么可能有人为了那么点钱,愿意让你租一平米,还让你监控?
《租赁一平方米》展览现场
合同挺霸王条款的,我是故意为之。其实只要他们愿意来参与,没有想着说我难受我要退出,本身已经很残酷了,这个作品想要表达的东西也已经达成了。因为那说明他们生活当中面临的类似的情况真的挺多的。他们习惯了你给予什么,都尽可能地去承受,去忍受,去调整自己。没有追求公平的这种意识、条件和能力。
那个单身的男生参与完之后说,如果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娶不起媳妇,买不起房子,可能是我不够努力。可是中国有这么多人都跟我一样,这难道只是个体的原因吗?我个人的力量是很小的,很难说能去改变什么。但是我觉得如果我的作品能让更多的人意识、关注到这样一群人,和他们所面临的困境,就是很有价值的。很多事情是一点一滴的。
我觉得一个社会对待最底层人的态度是一个社会的标杆。在城市化的进程中,农村的人进入城市后,做最脏最苦最累最危险的工作,依旧得不到应有的保障和尊重。
王莹装置作品《离开村落的人们流浪很久了》
有多少艺术家是从城中村里成长起来的?所以我会觉得自己身上有这样的一份责任感。戏剧性也好,可笑也好,残酷也好,我只想尽力去呈现这个社会现场最真实的样貌。我希望我的作品是面对每一个大众的,而不仅仅是艺术圈的人。观看我作品的人,参与我作品的人,都是我的受众。
《放飞》也是我同期在吉祥村创作的。我在一个菜市场里,不断地去买东西,一个辣椒、一根面条、一片莲藕……买了之后,就绑上气球,把它们放到天上去。
城中村里大家都很务实,我就想让村里的这些物品全部呈现出另外一种浪漫的、无用的使用途径,打破他们对于社会生活的固有认知。也是想通过物来隐喻人,算是一种美好的祝愿。
这个作品其实和我2016年做的《诗歌旅馆》的创作思路接近。我在我们村开了一个旅馆,只要背一首诗,就可以免费住一晚上。当时的参与者,很多在城市里打了几十年工后回老家了,淡忘掉很多事情,但是如果他们还记得曾经自己背了一首诗,就免费住了一晚。那这个事,就是很有意义的。
我不希望他们每个人看这个社会,就觉得只有村子里的那一个样子;看自己,就觉得自己别无选择。尤其是对于生活在城中村的小孩子。我希望孩子们能记得曾经看到过一个人,在这条街上买了一片莲藕,然后用气球放飞掉了。希望他们认为这个世界,和自己的人生,是充满各种想象、各种可能性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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